春日路上，有所思

第761片树叶儿

一早出门，到处是春天的意思，风是春风的轻柔，天是春日的清朗，沿途的树从头到脚该青翠的青翠着，该吐芽的吐芽了，就连碧绿的草地上，都窜出来活泼泼的五颜六色的小花，不远处的小河悠然的流淌，老远可以听见惬意的水响。

路上遇见的人好像也不是特别匆忙，一个中年男子站在石桥头上，敞着红色暗灰条纹的外套，靠着栏杆打电话，侧过身子大声的囔囔：我清明家去呢！你们几号动身？不是放三天假呢嘛！

前面拐过去就要上宝应大道了，我瞥见路西坡下的河边，半跪着一位满头白发的妇人，大概70岁上下的样子，她的身边是一堆烧着了的纸钱。老人家发觉到我在看她，立刻把脸转过去了，赌气似的瘫坐在地上，整个人顿时矮了下来，那一头银发在春风里愈加显眼。

我觉得自己打扰了她，赶紧匆忙的过去，寻思着这么大年纪的一位老人，怎么一个人一大早跑到这里来祭祀的？她是在给谁烧纸钱？是老伴？后辈？家里的亲戚？还是别的什么人？她一定特别想念躺在地下的那个人了吧？可是，又能怎么样呢？

我想起好多年前，第一次陪家人去运西的松岗墓园看看外公的墓，一圈走下来，我吃惊的不晓得说什么才好。

我看到了一些过去很熟悉的名字，我一直以为他们都好好好的活在这座城市里，又或者定居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，安宁而健康，悠闲而自在。

谁能想到他们其实已经无声的躺在这里了。我一个一个的看那些墓碑上的刻字，计算着他们的享年，回忆了最后一次见到或是听说他们的名字，是在什么时候。

唏嘘不已的跟着家人走出来，说起刚刚看见的两位逝者，他们在世时，我听说过一些他们之间的矛盾与争斗，谁曾想到最后这样的一对冤家，还是挤在了同一座墓园里。

人是万物之灵，可是我们都知道不在了就什么都没了。幸好没有，要不然的话，他们二位又该怎么面对，各自带给彼此的折磨？

到单位了，往电梯里走，忽然想起前几天母亲问我清明哪天有时间去上坟的，顺便还说起91岁的外婆，自从外公走了以后，这么多年了，她始终叫人费解的，横竖不肯去墓园看一看。

去年的夏天，有一阵子外婆犯迷糊了，拉住人就神神叨叨的说个没完，大意就是外公没死呢，真的，昨天晚上回来的，你们上班了，我又起不来，他不高兴呢，饿着肚子又走了，不晓得他去哪里了，要不你们去找找看？我们被她说的心里发毛。

后来我猜想，不识字的外婆，也许始终固执的不肯接受外公先他而去的事实，所以才执意不踏进墓园半步，她是不敢不忍不想吧？仿佛只要她不去亲眼看见那儿，外公早晚有一天就会回来见他，要是去了呢，那就只能死心了，连假设都不能假设了。她愿意这么自己骗着自己。

前年开春里，朋友带我去探望一位98岁的老太，老人家精神特别好，听说我们要来，一早就起来梳洗捯饬，换上了平常很少穿的单薄的绸缎小袄，连袜子都换了一双新的长筒棉布的，端端正正的坐在她的小房间里等着我们。

老太在那个二楼已经待了20多年了，上一次下楼出门，还是她老人家70岁大寿的当天。这20多年里，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小楼，没有迈出过院门一步。

我心疼了问老人家，那您每天都怎么打发时间的呀？老人家微微的羞涩的笑了，脸上的皱纹都是慈祥的。她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，还能做什么撒？就是吃饭睡觉，精神好的时候起来走走，要么就坐这儿，想想从前的事情，也快呢，一天说过去也就过去了。

老人家瞅着她的家人下楼去了，忽然凑近我，拉着我的手说，孩子，我跟你说，我跟他们装糊涂呢，好多事我都晓得，他们以为我不知道的。说完她嘿嘿的乐了，像个孩子自以为打赌赢了。

她说她的大儿子是哪年走的，二儿子又是哪年没的，有个媳妇儿也不在了，最伤心的是还有个孙辈的也没了。

老人家轻轻的站起来，拒绝了我们的搀扶，几步俯身去床头里面摸出了几页白纸，展开来念给我们听，是他们家族里很多人的名字。她带着自责的语气，叹息了说，上岁数了，好多名字都记不住了。

听见外面有人爬楼梯上来了，老太立刻紧张起来，把白纸折好塞回到远处，冲我们使了个眼色，跟着自己也笑了笑，意思是叫我们替她保密呢。

回忆是看不见的，可是她会陪我慢慢的慢慢的，迎接并度过老年生活。

所以啊，趁着现在还能折腾，那就多折腾折腾，这样呢，将来的回忆也许会变得更有意思的吧。

我是这么想的。

你呢？

2018年4月3日

感 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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